李静玺知他这九弟语气虽无不敬,身后亮着的却是真刀明枪,倘若只有万骑的人在府外围着也罢,横竖是兄弟,难道真要为一个小东西撕破脸不成。然而如今他身边站着的是东宫的亲卫,这便颇有些意味深长了,看来他所料不错,此次他身后之人是太子。
如此一来便有些棘手,难道要闹到太子面前再分个是非曲折不成。李静玺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。似是知他所想,李容渊漫不经心地置了茶盏道:“三兄勿多心,不过是前日里王仙人替我卜了一卦,若要趋吉避凶,便要收一位女弟子,他说三嫂的阿妹生辰正相和,这才寻了来,与旁人却是无关。”
李静玺听他如此信口开河欲盖弥彰,越发确定此事与太子有关,他阴沉不定地打量了李容渊一番道:“如此,倒真是她的福分。”
望见他深信不疑的表情,李容渊知此事已成,微笑道:“那我便去接人。”话音未落,起身径自向外走去。
阿素本藏在园子的山石后面,忽然面前便涌来一队武士将她围住,李容渊沉静立在他面前,阿素却退后了一步。今日情急之下她习惯性抓他当救命稻草,然如今冷静下想,若跟他走,便是才出虎口,又入狼窝,怎么算怎么凶多吉少。
然而此时已有另一列武士押着一辆厚顶华盖的马车停在她面前,李容渊只淡淡望了她一眼,阿素便知道,自己除了乖乖上车,再没有第二个选择了。
她可怜兮兮道:“能不能让我去……收拾东西。”
李容渊俯下身,替她理了碎发,一字一句道:“什么都不用。”
阿素无法,然而她刚迈出一步,冯嬷嬷便带着琥珀与珊瑚奔出来,琥珀拎着个小包,手中还抱着白团子。冯嬷嬷将阿素搂在怀里直掉泪道:“我的心肝儿,这是做的什么孽,怎么就惹上了这样的事。”
然而她抬头,见周围都是森森的武士,依这阵仗看来胳膊拗不过大腿,敬酒不吃,罚酒可就更吃不起了,这么想着,便越发伤心起来。
她这一哭倒让阿素也不好过,只得用手攥着帔子,一边给她擦泪一边糯糯道:“阿嬷别伤心。”
冯嬷嬷闻言更是簌簌掉泪,琥珀在一旁紧紧抿着唇,片刻后下了个决心道:“娘子带我一起走吧。”
阿素一惊,琥珀忽然跪在地上,郑重道:“娘子与我有恩,无论刀山火海,我都愿陪着娘子。”阿素未答话,冯嬷嬷攥着琥珀的手,望着她哽咽道:“若有琥珀跟着娘子,老妪也能放心。”
说完又拿眼睛狠狠剜了一旁的珊瑚,珊瑚小声嘟囔:“谁爱去谁去,反正我可是不去。”冯嬷嬷起身要打,珊瑚赶紧一步三蹦地逃了出去。
阿素犹豫着望了一眼李容渊,他轻叹道:“也罢。”琥珀赶紧抱着白团子先行一步上了车。
与李容渊并肩出了王府,东宫的率府亲卫中郎将绍庭犹疑道:“今日之事,太子殿下可知?”
李容渊微笑道:“莫急,阿兄那里我自会与他说。”
绍庭心中一突,才知原来他先斩后奏,又见万骑的两位统领都在,此时与他相谈甚欢,称兄道弟。绍庭不禁暗叹,禁军一向桀骜,诸皇子中也只有眼前之人,丝毫不摆皇子架子,折节下士,才能收服万骑那两位统领。那厢约好了今日再去喝酒,李容渊转身向绍庭微笑道:“不如绍兄一起?”绍庭望着他,想的却是,果然同传言一般,他的邀约,令人很难拒绝。
李静玺望着挟着人如潮水般退去的东宫亲卫,阴鸷地想,他这九弟如今做事越发的沉稳,此番先兵后礼,阵仗摆开足够威慑却悬而不发,反倒是他拱手将人奉上。
待王府之外的北衙禁军也退去,元娘从后厅走出来,望着李静玺道:“若早两日将阿妹送走,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。”她心里其实松了口气,虽与料想不同,但终究还是将人送走了。
李静玺望了她一眼,元娘便将蔡嬷嬷唤来,将前日里在慈圣寺中遇到李容渊的事情讲述一番,怯怯道:“依妾身看,应是他见了阿妹,便生了别样的心意。”
李静玺冷淡道:“妇道人家又知道什么,只怕此事是太子授意,不然哪能如此轻易让人与他。”
元娘虽有些不服气,但也不好顶撞他,只得道:“如今我父亲那里如何交代……”
李静玺道:“若他能拗得过太子,让他自己与太子说。”
而另一厢,那辆华丽的而宽大的马车晃荡了一路,终于停在丰乐坊西北隅的府邸前,琥珀抱着抱团子忐忑贴在阿素身后,怯怯问道:“娘子,咱们是不是要下车了?”
阿素透过蔼蔼薄雾般的车帘向外望去,朱门玉户,隐隐可见高低错落的檐角,廊下虽未列戟,却有武卫森严而立,凛凛生威。他虽未封王,府邸却占一隅之地,规格比照亲王。
阿素忽然想起前世,他本应十四岁出阁,已定下了日子,却生生推了一年,之后也未封王,只赐宫外居住。只有这早先赐下的宅第隐隐昭示着陛下之初心并非要对他如此冷落。
然而阿素却无从得知,他十四岁时究竟因何触怒了陛下,失了圣眷。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只存在于她模糊的童年记忆之中。十五成婚,阿娘不肯委屈她半分,请陛下为他们另赐宅地建府,因而他婚前的府邸,她一日也未住过。而之后五年,他们经历了那些事,大部分时间在冷战,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。时至今日,阿素才发觉,自己其实对他知之甚少,也从未懂过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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