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玉果然如之前所说，在莫婉玉的房门口守株待兔，绝不将她轻饶了。
两人笑闹了一会儿，碧玉躺在她身后，轻声开口：“巧玉那一脑袋血我看见了，今日怎么了？”
莫婉玉叹道：“家族上下戒备森严，她们都已经定不下心了。巧玉过了本分，冒犯了姑娘。”
“亏你还稳得住！不为自己打算些吗？难道做了奴婢，就真的要一心顾着主子？旁的什么也不准有吗？”像是点燃了引线，方才还好好地碧玉一下子怒了起来。愤怒之中，透着浓浓的焦虑不安。
莫婉玉静静地看着她。
碧玉怒道：“看我做什么？！我说错了吗？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另一个人，凭什么呀？本分本分，什么见鬼的本分？生来就是奴婢，有谁曾给过我选择？”
莫婉玉抱住她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脊背，柔声道：“忍了很久吧。”
碧玉眼眶发红，莫婉玉以为她会哭出来，可她没有哭。她用轻声的，梦呓一半的语调徐徐道：“我很害怕，不知道会怎样。陆家若真是……我又该怎么办呢？”
“婉玉，为什么你能稳得住，为什么你不会不甘呢？”
“不是我稳得住。”莫婉玉坐起来理了理头发，闹那么一通，发髻都散乱了。“是不得不稳。”
碧玉沉默了。
“若是真的有法子，你现在不会坐在这里，姑娘也不会留在这里。”莫婉玉沉声道，“所有去探路的家仆都没有回来，而道路，不是陆家封的。”
“我们与陆家早成一体，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。此番，只能希望陆家逃过一劫了。”
碧玉冷笑，有些话她本来不想跟莫婉玉相辩。然而此时，在怒火的相激之下，她冲口而出：“荣了未必荣，损倒是真的要一起损的！婉玉，莫婉玉！你就真的不会不甘心吗？”
莫婉玉垂下眼睑，“碧玉姐姐，你为什么觉得做奴婢是件羞耻的事情呢？”
碧玉一怔。
“碧玉姐姐是家生子，虽是小姐的婢女，却也是生下来就有婢女伺候的，大概不知道世道艰辛，谋生何等艰难！有的时候，纵使拼尽全力，依然连肚子都填不饱。”
“我还没遇见姑娘的时候，日夜苦做劳力，却依然攒不够钱，连最薄的寿材都买不起。甚至……哪怕是草席，我都负担不起，最后只能眼睁睁的……”她攥紧了拳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对于姑娘来说，那只是她那一时的善念。可是对于我来说，却改写了我的一生。我跟在她身边，既是想要报恩，也是……不想再受流离之苦。”
“我尽心服侍她，希望她开心，也希望夫人赏识。可以留在此地，不再朝不保夕。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安定，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付出？恭敬换来安定，在我看来，没什么不好。”
碧玉愣了半晌，忽然伏在她肩膀上笑起来，笑着笑着，落下泪来，“原来如此，原来是这样！我以为你是最本分不过的，大家都这么认为！可是原来……原来你才是最不本分的！”
“这是交易！你和陆家的交易！你从来没有把你和姑娘放在不平等的位置上，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看得低贱！”
莫婉玉掏出手帕帮她擦掉眼泪，手指挪到了她的心口上。“低不低贱，不在称呼，也不再动作，而在于这里。”
“你是奴婢，可是却有不甘卑贱的心。有人不是这陆家的奴才，却对我们这些仆婢低三下四。”
碧玉笑起来，认真的看着她，“婉玉，谢谢你！如今即便难逃此劫，我也不会心中有憾了。”
婉玉摇头道：“这是什么话？”
“朝闻道，夕死可矣。”
婉玉叹道：“我不明白。”
碧玉笑道：“你不会明白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的。”
莫婉玉一笑，正要说话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。侍奉她的小丫鬟脆声道：“姐姐，珞金姐姐来了。”
莫婉玉连忙下了床，赶紧的收拾了自己的衣装，迎了出去。珞金与她交情不深，是夫人身边的婢女，来找她定然是有什么吩咐的。
果不其然，见面寒暄两句后，珞金就带着她往夫人的居所去了。因为珞金早年受过重伤，不再适合修行，她们两人用的是仙鹤。
半路上，珞金问她道：“听说前日姑娘赐了飞行法器给你？”
莫婉玉点头。
“资质真是不错。”珞金叹了口气，“你来了八年，修行了三年，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服侍姑娘，如今却已经可以御器而行。”
莫婉玉道：“多亏了姑娘善心，我才能得如此机会。”
珞金点了点头，没有再说话。气氛有些沉重，莫婉玉沉默着，心里的忐忑感越来越强。珞金的表现没有什么异样，可她却感觉到一种不妙的氛围。
她稳了稳心神，做了一个深呼吸。
珞金暗中赞赏地看了她一眼，道：“待会儿，不论夫人说什么，你都不要慌。”
“多谢姐姐提醒，我一定谨记在心。”她说着，心中暗叹一口气。
果然是有什么事啊……
可是，究竟是什么事，要找她呢？她是侍奉姑娘的，是姑娘的心腹。可姑娘根本不可能出什么问题，夫人也不可能将她调到别处去。
正思考间，仙鹤落了下去，降在满林桃花之间。
夫人最喜桃花，故此在此设阵，硬是栽活了一片桃林。如今本不是桃花开放之际，此处桃花却开得正艳。灼灼其华，几乎要让人醉倒其中。
她跟在珞金身后，向桃林深处的桃夭阁匆匆走去。
珞金虽然不能再修行，体质却好得很，还能抽空关切她一句，“放轻松些。”
莫婉玉点点头，笑道：“叫姐姐见笑了。”
她放缓了紧绷的身体，重新恢复了从容的模样。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，既然她不能退，就不要恐惧。既然始终要面对，又何必畏缩？
畏首畏尾，于事无补！
桃夭阁已经出现在她眼前，珞金停步在桃林之中，叫她自己过去。
门没有关，也没有其她婢女在此服侍。莫婉玉走到珠帘之前，停步不动，正要开口，被珠帘后的夫人截口打断了。
“进来坐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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